●米丽宏
站着。这个姿态,有一种意趣,半收,半放。“放”的那一半,在高处。可以是穿越云朵飞扬的心,可以是老僧禅定摊平世事的心,也可以是临风膨胀一枚花骨朵的心。
风来,啪!骨朵爆开,灼灼在春光里。站着的魅力,也许就是这临风的爆开。
贾平凹窗前,栽不活南方的梅花,就栽了北方的垂柳,“院再小也要栽柳,柳必垂。晓起推窗,如见仙人曳裙侍立;月升中天,又似仙人临镜梳发。”如若梅能栽活,贾平凹定会栽一树梅的,文人爱梅。梅枝乩斜,风骨却是站着的,站在诗词里暗香浮动;梅不来,便植柳,赏的是它的亭亭。亭亭如仙,那一种站着,姿韵动人。
有个夏日黄昏,我下班行走在深巷里,墙那边的院里,忽然悠悠送出一曲笛箫鼓板,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”,抑扬的吟唱,清妍婉媚。可不是杜丽娘么?我停住,站在那,一心一意听完。西斜的夕照,涂满我的前额;若有若无的凉风,吹拂耳边的发。那一刻忘我的站着啊,那么迅疾就结束了。不知那才子佳人的幽怨唱和,院里人家可曾沉醉动情。
那个《牡丹亭》的夏天,好似全被一刻站着收藏了。
周末的午后,喜欢从家务里逃出来,捧一杯茶,在窗前,看看节令,发发呆。有天下雪,我忽然想,苏老泉写他的雪:一片两片三四片,五片六片七八片。九片十片无数片,飞入梅花都不见。应当也是这样站着,指点着,一瓣,一瓣,层层不穷地喜悦着的。若坐着,便断然没有那种如数珍宝的昂扬的。
我觉得肯定是这样的,就如同我的院落里,冬季的白和其它三季的黄绿轮转,鹅黄,淡绿,翠绿,乌青,青紫斑驳,金光灿灿,我也是站着一一点数过来的。自然的浓烈丰富,将生活留给我的疲惫落寞,情绪起伏,一一冲淡并且替换。四季里,我常那么寂寥地站着,把自己融入多色调的自然里面。
想起诗人顾城的《门前》:“草在结它的种子/风在摇它的叶子/我们站着/不说话/就十分美好”。片刻凝滞似的“站着”,许是用了无数跌跌撞撞的奔跑,换来的;那样的站着,我们都有过。只是站着之前、站着之后的故事演绎,谁知道呢。那“站着”的恬美,不论时间长短,都是当事人自己创作的一幅最美的画面,日后,是不是常挂在心之一壁,将自己放回从前,站着,站那么一小会儿呢。
站着,引颈远眺,是因为隐隐的怀有企望;实际,也可以面向内心跟自己说说话的。可自我肯定,也可自我怀疑。你看着自己的心,挣脱了日常的框框,闲散走出去,手舞足蹈,轻舞飞扬。再忙再累,心可不能拧得太紧了呀,我们需要偶尔的这种闲散,给心,放一个片刻的小假。
外部生活,也许无法超拔,但并不妨碍我们将心放远:脱离开小窝、单位、身边的恩怨情仇,在站着的那一时刻,让灵魂绝尘而去。不能登上雪山,但是可以仰望雪山;不能到达某种高度,可以崇拜某种高度;不能去向更多的远方,我们可以在心里装一个远方。
这一刻,有更多的事物会涌进心灵,花草树木,屋舍小径,湖光山色,冰川雪峰……大海涛声、山中林吼,都是一种语言,让站着的灵魂侧耳倾听。
放眼,倾听,心中烽烟渐渐熄灭,外部世界缓缓呈现。就在站着的时候,你移开了自己,忘记了小我。世界那么大,站起来,往远处,看一看。 《中国国门时报》